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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之外】朱仁民:甲子碎片 过年

https://www.biud.com.cn 2015年03月12日13:56 家居装修知识网  

  “过年”两字从小到大一听就烦。

  我记忆中的过年基本上都像戏文里唱的那句:“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不像外公写的那句:“古稀之年颂升平。”外公不知道他那只脚骨跨进古稀这个年后,等着他的是那场要他性命的乌风猛雹。

  我没有外公这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最后一道境界,也不知走到古稀那个年将会怎么样,反正我从小到老没有过上一个心里好好较定定观的年。年真的很难过,就像老书上说的“年”原来是一只很凶的野兽,一到这个日节总要跑出来害人,所以自古以来人们一到这日节统统穿上大红的衣裳、缚上大红的头绳、贴上大红的门神、放起大红的炮仗,噼啦咚噼啦咚把“年”吓吓走送送走,才叫的“过年”。时间长了,人们慢慢形成了这个很完整很繁杂的过年乡坊,最后也带出这么一个红彤彤的中国红来。

  小辰光,我都想不起哪一次过年家里不是在哇啦哇啦的大吵中度过。父亲虽然穷,没得吃,中气很足,骂起母亲来一里路外都听得见,骂得劲道足了还会刮桌打凳扔碗盏。母亲总是低着头忍着骂,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不知汗水还是泪水,双手不停地掸尘祭灶,带着小小的我们兄弟做着又烦又累的过年苦生活。尽管这样,母亲还总把我搂在身边尽量细声细气地告诉我:“你们爸爸很苦的,爸爸很了不起的,爸爸因为没有工作,他心里难受……”

  过年脚根,母亲也和所有的人家的母亲一样:廿三祭祭灶、廿四掸掸尘、廿五廿六夯年糕……想把过去一年的旧尘晦气洗洗掉,想把过年的所有程序完完成,能让自己瘦骨柴一样的孩子在这个日节也像隔壁邻舍孩子一样放放炮仗、拿拿压岁钱,穿新的、吃好的,过几天别人家孩子都有的生活。那些日子,母亲总是会扯上一块新布,连日连夜拼拼凑凑给我们缝上一件半新半旧的新衣裳,三个兄弟穿得吊不筋一样,老大穿落老二穿,老二穿落老三穿,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尽管母亲手工生活很精致,尽管母亲竭尽全力地为三个瘦骨柴的过年化上全部劲道,一个大院子里跑出来我家三个总是顶不规范,不是裤脚少了一截就是袖子长了一段。看看别人家孩子拉车的、种地的再穷也崭把刷齐,一套套簇骨新的衣帽鞋爿。我很自卑、很纠结、很痛心,为母亲、为父亲、为这个与周围工人、农民、抲鱼人邻居总不相同的一个家。

父亲讲话总是实刻实制,入木三分,我也总是捂着两只耳朵,躲闪着隔壁邻舍孩子惊天动地的百子炮、双响炮,跟着他们跳啊叫啊。

  父亲讲话总是实刻实制,入木三分,我也总是捂着两只耳朵,躲闪着隔壁邻舍孩子惊天动地的百子炮、双响炮,跟着他们跳啊叫啊。

  从小到大的春节,我们家里从来也没有买过一次炮仗,父亲说:“炮仗是听的,是看的,我们在边上又看又听,别人出钱我们享受,再划算没有了。”父亲讲话总是实刻实制,入木三分,我也总是捂着两只耳朵,躲闪着隔壁邻舍孩子惊天动地的百子炮、双响炮,跟着他们跳啊叫啊,偶尔捡几个没响动的哑炮、吸着咸味味的流进嘴唇皮的清水鼻涕和小娘们追来吓去,也弄得无比的活络和热闹。

  至于孩子们最开心的压岁钱,那是所有孩子只有在过年时唯一能取得的一笔自由支配资金。我一辈子没有领过这笔资金,家里穷,造就了穷人的规矩,反正有钱也压不住岁,年年过年,年年照样长岁。只是当隔壁邻舍的孩子举着压岁钱在我眼面前:“喏、喏——”呱嗒呱嗒炫耀时,我眼睛定形,游离不了他手中的压岁钱,嘴巴却犟着:“抖煞了,抖煞了,几块洋钿啥好抖!”心里那种镂心镂肺的难熬可能是大人们永远体会不到的。

  有一年弟弟寄养在一个阿姨家,就为这一年的寄养,弟弟年年去给那个阿姨拜年。阿姨人很好,每年总塞给弟弟两角三角的压岁钱,多的时候甚至高到五角。当我发现这一重大的秘密,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很兴奋,每到过年脚根我会主动跟在弟弟的身后一路的马屁。弟弟没有我狡猾,根本经不起我的马屁,每逢去阿姨家拜年也就带上了我。

  阿姨面盘子雪白,短头发,煞清爽,很善相,讲起话来声音拖软,总为我和弟弟煮点汤团之类的吃吃,有聊呒聊聊上几句母亲长父亲短的问好话,走的时候便会在我们口袋里各塞上一张压岁钱,少则两角,多则三角,最辉煌的有一次上了一块,我捂着袋皮,出了阿姨家长长的石板小弄,心里还在哔哔乱跳。我小鸡肚肠弯来弯去,弯了半日就为了这张火热哒哒滚的花纸头,要知道这五毛一块对我来说是多么难得,多么重大。要知道那个辰光一分钱看两本连环小人书,两分钱买只鞋底大的冰糖饼,三分钱那是烧饼加油条一整副了。

  后来的日节,是我人生不断折腾翻落直的日节,从文革到瘫痪,从瘫痪到国内外的游学发展,再从游学发展到投入学科的建设实践,那辰光开始我的那本人生字典里再没有“过年”两个字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查了一下所有的日记,记的过年都是在没完没了的烦恼和孤独中度过,当然这些烦恼和孤独都是自己作孽自找的,没人抲我牛头强饮水,明明可以活得像头猪,却硬要去做一只猴。

  那辰光回国了,我在中国美术学院当风景建筑设计研究院的院长,一个江南最大的甲级风景设计院,靠技术吃饭,本来弄弄还蛮好,却又“测字带看相”,顺便叫我管管这个学校的工程公司,当了这个公司的老总。那是真的面孔老是“肿”着的“老肿”。

  在那年代没有白道、黑道、黄道的渠道,没有应付吃喝嫖赌、四面马屁的能力,那真是死路一条。全中国的文化人,凡是当年干过这个行业的,没有一个上好似样像个人样的,那真是一个与魔鬼打交道的角落。当业主、包工头、贪官,包括学校里无聊的领导,当这些魂灵一旦联合起来,游荡在这个黑暗的角落,会弄得你怎么郁死都不明白。

  也是过年,那年的小年夜,一卡车的黑社会从宁波装过来,电影里一样:一大群堆头大、牙须长、面孔墨擦黑的突然涌进公司,拉断电话线,桌子上沙发上高高低低轧得满进溢出。我一惊:“请问……”领头的黑脸瘦高个用手一挡:“不必问,全宁波知道我。小年夜过来不容易,一卡车兄弟路费、饭费、酒店费,什么时候付钱什么时候结算。”

  我很诧异:“什么钱?欠谁的?什么时候欠的?”

  “不必问,心里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石料款。”

  “哦!这个钱。”我心里一下子松了下来,

  “这是公司内部人员的行贿款,我们已经报学校,由公安处理。”

  “我们不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付不付由你。”

  “公安的事,轮不到你管。”

  “不付是吗?一个月钳你一根手指枚头,一年钳下来,钳到你付为止!”瘦高个将一把硕大的钢丝钳往大板台上“嘭”地一扔,“花佬儿子,到我这里犟头倔脑!”

  一不打和尚,二不打黄胖!他们以为我是个文人书生,我这种人什么人没见过?阿爹活着都不怕还怕死?文化大革命这年代制造出一大堆像我这样“文武双全”的教授来。

  我喉咙喉管霎时三刻胖起来:“也不打听一下,阿爹吃什么饭的。今日阿爹付你一分,阿爹爬到火车站!吵吵!”我也摆起了座山雕的架势。

  “老三怪气!哪根骨头生痒了?”黑脸瘦高个边说边抄起桌上的钢丝钳。

马刀——背水一战

  我明白今天逃不出这个屋子——背水一战!我出手快,转身背景墙上拔下马刀,狠狠地往大板台上一拍,台上的台历钢笔嘭地跳了起来——吓不吓的倒,先吓着再说。马刀是朋友送的,开口的,本来我就挂在墙上辟邪的。没等他们醒过来,我又霹雷一声跟了上去:“上吧!一起上,还是单挑?”整个屋里分明有嗡嗡的回音,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气贯长虹英勇无比,长坂坡上的张飞一样,整个屋里全蒙了。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我的巴掌往桌子的马刀上再是狠狠地一拍:“上啊!好上了!怎么不上?”台上的钢笔滚到了地上,整个房间结了冻一样闷声不响。

  两军相遇勇者胜,勇者相遇智者胜,智者相遇霸者胜,文化人一流氓就没有对手。我乘胜追击一根手指直点到对方的脑门:“倒是你们这些东西自己忖忖,今天还能回得了宁波,我爬到火车站给你看!”我吓管吓着,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把握的。当这些人冲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向挤向门口的助理眨了眨眼,她肯定已经领会了我的意图,肯定会即刻向阿十讨救兵。阿十是我好兄弟,武警武术教练,三日两头饱嗝打打,混在我这里,有问呒问常问我有没有业务好做,百分之三十提成。

  外面放哨的突然进来,贴在瘦高个的耳朵脚根咬咬,估计是他们在过道的墙上看到了我那几张和各种大官领导的合照。这个年代、这个行业、这个公司的门口挂上这个照相的确很有战术意义,那是我英明决策。不管是不是这些照片的效应,瘦高个眼乌珠突出狠狠盯了我一下,牙齿咬咬:“哼!算你本事,阿爹寻着你。”手上的钢丝钳一摇,一房间的黑社会潮水一样涌出门去。

  我悬在钢丝钳上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呼地吹了口长气,瘫坐在沙发上。没想到瘦高个门口一旋,折了进来,出乎意料一步上前伸出一双又黑又大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手一面孔的虔诚:“师傅,厉害!阿服!下回有什么业务多多联系,市场价百分之三十。”——与阿十的价格一模一样。

  当所有人撤出公司时,我突然想到过年了。顾不上多想,必须马上处理完公司的所有事情,以保证往年一样:三十年夜下午三点准时赶往老家,那个年代只有在这个钟点,高速公路上只有我一辆赶往年夜饭的桑塔纳,孤独而宁静,并且开到一百五六十码也绝对不会有人来管我。我的母亲正头抬抬企盼着我年夜饭前的突然出现。

  那年月的过年,几乎都在这种状态下经过的,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方式不同;那年月的过年,将我的胆子和才华统统倒进那只巨大的市场木桶里面,咣啷咣啷乱拌三千,拌出第一桶充满着心血眼泪的血簇污拉的金来。我不知道这桶金对一个人的人生来说是格算呢还是亏本了——至少是我的海岛、沙漠、运河、裸崖等三个生态建设的案例蚕吃桑叶一样渐渐啃了下来;我那几千万投入的公益事业鸟叼窝一样慢慢成型了;我的那颗天生悲悯的心和路却被碾得糊踏泥浆一簸篮五斗。

岁岁春节,年年回家。修修罗汉,拜拜莲台。跪祭父母,理理乱馆。心求止水,身随风转。无心鸿儒,不叩皇官。敬天爱地,承祖延脉。莲花洋上,种花十万。正月初三,朱仁民在莲花岛创作建造的慧锷广場。
岁岁春节,年年回家。修修罗汉,拜拜莲台。跪祭父母,理理乱馆。心求止水,身随风转。无心鸿儒,不叩皇官。敬天爱地,承祖延脉。莲花洋上,种花十万。正月初三,朱仁民在莲花岛创作建造的慧锷广場。

  如今的过年不一样了,人模狗样,不愁吃不愁穿,只是无论身在天涯海角,我与天下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一式一样,赶风作雹洪来洪去,总在这个过年脚根最后一天赶往我的莲花岛,点着没有一年停止点过的凌晨炮仗,让它的五颜六色照亮整块海面,让普陀山的观音和塘头山的罗汉都看到听到我出钱买的亲自放的炮仗烟火——这是我在向他们拜年!只是父母亲都不在了,再也看不到我放的过年炮仗,我真的成了这片海洋上的一个孤儿。

朱仁民正在修复莲花岛朱仁民艺术馆墙上的罗汉雕塑,这是莲花岛永久免费开放以来第三次修葺这批罗汉。
朱仁民正在修复莲花岛朱仁民艺术馆墙上的罗汉雕塑,这是莲花岛永久免费开放以来第三次修葺这批罗汉。

  孤儿不会忘记已经习惯的过年:大年初一总要随着千千万万朝拜观音菩萨的人流挤上快艇、坐上火轮,渡过莲花洋,直奔普济寺,虔诚地点上三支清香,与观音菩萨说上几句原本想跟母亲说的心里话,而后直奔码头转回小镇,急急地赶往泗湾高高的茅草岗,岗顶上迎着路口的便是父母亲的墓地,令所有镇上的人都羡慕的一块风水宝地,藏风止水,坐南朝北,朝朝阳阳地鸟瞰着整个渔镇。我也是虔诚地点上三支清香,与父母说上几句与观音菩萨说得一样的几句心里话。母亲是菩萨,父亲是罗汉,不然他们不会住到这块全镇最好的风水宝地之中。孤儿也不会忘记大年初二会在自己修复的莲花岛上,坐在慧锷广场、面对莲花洋和岛上的几百尊花岗石罗汉,喝上一杯一年才喝一杯的普陀佛茶,心事浩茫,时空穿越:我前面的海天正是慧锷当年所见的海天!我的心在这时候真的混里混沌,全含糊道了,那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初开状态,人生的最高境界。

  初三以后的日子,当我应酬完所有的人情,尝遍每年这个时候我才能尝到的风鳗、呛蟹、熏鱼、鹅拼这些这块海面上才有的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带着对这些小型脊椎动物们的无限歉意和罪恶感,离开了这块每当过年时才能回来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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