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国人古今的爱情观和情欲安置

  爱情是人生的大主题，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它都是最激动人心的一个词语。当莎士比亚承认“天底下再没有比爱情的惩罚更痛苦的，也没有比服侍它更快乐的事了”之时，另一个半球的汤显祖也写出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名句。悸动的爱情并不只带来喜悦和快活，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和灵魂的焦灼难耐、物质现实的阻塞感……美的背面一样有阴影。

  在中国，没有一个时代对待爱情像今天这样宽容。人们像猛然醒过来，而最先醒来的就是情欲。但是缠绵悱恻、如胶似漆似乎仍不是稳定的格局，在我们常见的婚恋关系中，缠绵悱恻只是一个阶段——它还在衍变着。爱情在短暂的几年后慢慢变成另一种东西，口感温和而稳定。一夫一妻的制度下人们的欢乐逐渐并不是爱情带来的刺激性意味，而是琐碎生活对两个人非常偶尔的调情。如今的婚姻有它的步骤，恋爱结束，婚姻来临，日子越往后推，两个人越来越像“经济共同体”、“生活互助组”。中国人常说婚姻是为了“相互有个照应”，中国人怕孤独，怕“出事儿”，更怕“出事儿”身边没个人，婚姻很大程度上是对这些隐患的预防和补救。看起来，宽容的时代，中国人最满意的爱情仍是走向一种恒常和稳定的。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才子佳人正相匹配。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正当最好年龄，也是一种条件的匹配。中国人的爱情还讲究门当户对，“条件”相当似乎对于包办婚姻是一种稳定的保证。

  古人的爱情之法更是如此。传统中国人从相思而不从相处看爱情，讲究距离美——相思之中爱情是被幻想出来的。相思的质地是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的气氛更是“凄凄惨惨戚戚”，不知是古人不断遭遇爱人分别的聚少离多之苦，还是只是他们乐意以此种方式表达爱意而已。在古代描写爱情的诗词里，相思是最常见的话题。柳永写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因爱而饱受相思之苦的恋人们，不惜“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而即便朝夕相处，也总是隔着一层礼教来爱，是朦胧诗意的，不捅破的，讲情分而不直接讲爱。朝夕相处也不似西方那样情爱外显张扬，浓情蜜意可能就在一杯茶里，一个眼神中，在一朝一夕的只言片语。所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直抒胸臆的爱情太少太少，含蓄内敛的中国男人和女人似乎更喜欢借物抒情。元稹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他写了许多意象：写沧海、写巫山、写花丛，索物以托情，表达的却是对亡妻的专一爱恋。仿佛经历了沧海一般，感受之强烈、印象之深刻，前所未有，后继乏人。

  这种压抑的爱的方式却自有它的出口——传统中国人的性与爱可以分开，对于男性来说，寻找红尘知己、肉体伴侣就释放了他肉体的爱情，如此，妻妾成群在制度上是允许的。妻妾成群，指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即使皇帝也只是有一个妻子。有条件的男性，可以娶很多个女人，但那叫妾，不能称妻。妾下面还有通房丫头。这一切都是合“礼数”的，在正当名义下，这些娶过门的女人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实际上人们却忽略了它的另一个作用——让男性未得到宣泄的一部分情欲有了安置的对象。古时对男性的“忠贞”要求得很少，他们的爱情活动范围也很宽。青楼文化也应运而生。青楼不仅是身体消费的场所，更是高级文化需求的消费场所。当青楼外的女人们谨遵“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时，青楼女子们不仅个个貌美，且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太不同。青楼给男人们提供了一个相对自由的场所，纵情风月，醉卧花丛，随此绽放的是人性的情欲和文学的经典——没有青楼，柳永不会获得谢玉英“闭门谢客以待柳郎”的忠贞爱情，更写不出那样多优秀的诗歌；关汉卿也很难将青楼女子写得如此惟妙惟肖。如此，青楼成了古代中国男人释放身体与精神之爱情的场所，男人们在这里更容易获得智识的对等，灵魂的共鸣。爱情在这里太容易发生了。

  传统女性受到的禁锢非常多，唐代贞元年间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撰的一部女子训诫书籍《女论语》有言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正，贞则身荣”。汤显祖的《牡丹亭》中有《闺塾》一篇，要求女人“鸡初鸣，咸盥漱栉笄，问安于父母；日出之后，各供其事。”女人有女人的活动规范，相对于男性来说，她们爱情活动范围很窄，那一部分未满足的爱情就托付给了自己的孩子。生儿育女让女性的情欲获得了更高层次的自我实现，哪怕这并非自愿的，生儿育女毕竟占用了那多余的精力。加之对天长地久的信仰，比宗教更得人心。古时的女子们接受种种的“不公平”，只要能够天长地久，路途中的摩擦和失误算得了什么呢？

  从古至今，中国人含蓄的爱情都未被完全安放在某一处，它们被分散各处，转化成各种不同的情感。有压抑，也有压抑带来的韵致。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是一并产生，几千年来，温和的中国爱情既打动人，又含蓄蕴藉哺育人。未被完全宣泄的情欲最终都各就各位，并不逾矩。讲规矩的“中式爱情”有自己的方式安置，无论花前月下还是生儿育女，都是心照不宣、圆融而不激烈的。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直至今天，中国婚姻的最基本底线是和睦与稳定，爱情在相处中发酵成亲情实际上是正合心意的，这是一个民族的最小单元——家庭的圆满。这种对天长地久的信仰，也同时给了中国人一种爱情的方向与指引。这也是中国人情和欲的最终落脚点。 (高唯唯/文)

(来源：中国红木古典家具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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